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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世紀(jì)邊緣(組詩三十八首)
                        
    
                        
                        
    類型：現(xiàn)代詩詞-海上詩派
    
                        
    
                          
    一
    我踏上這塊土地時(shí)
    他已經(jīng)老了
    我用手捂住半邊臉
    像一頭跛腿的狼
    在人類的視線深處拐彎
    在人類的視線之外
    一種先天地而生的痛感
    使心成為一枝蠟燭
    我將持著它走遍人生
    我將自頂至踵地焚燒自己
    為了在最后的祭獻(xiàn)中
    獲得經(jīng)久的一瞥
    這些圍觀者，是水
    竟是曾孕育我的羊水
    二
    我來到這個(gè)世界
    就已經(jīng)老了
    古銅色的中國
    以一種完好無損的蒼涼
    在頭頂悠揚(yáng)
    一頂破舊的氈帽
    朝我罩落
    身后，那一排排虛脫的眼瞳里
    曬著白磣磣的鹽
    我站在路側(cè)
    作為一座落寞的寺院
    祈禱蒼生的經(jīng)卷
    已被鼠輩搬走
    借著月亮的燈油
    黃河踽踽獨(dú)行
    三
    一道彌留時(shí)的風(fēng)景
    在眼前壘起了石頭
    世紀(jì)風(fēng)像一群迷途的羊
    打我身邊走過
    躲進(jìn)絨毛里的麻雀
    唧唧地向樹梢下的大地
    噓寒問暖
    展開我一無所有的胸膛
    像撥彈一把古琴
    黃鐘大呂地走向黃昏
    從廢棄的坑道里升起黑煙
    為我指點(diǎn)前程
    一團(tuán)蒼茫的火山云
    向無垠的大海默哀
    我站在這里，想到諾亞
    站在方舟的船頭
    四
    他們紛至沓來，是嗩吶
    把時(shí)間舞成龍形
    一盞釅釅的茶吹送出我的視線
    仿佛九萬道矯激的羽箭
    霎那間沉落大湖
    沉默在岸邊悄然駐扎
    搭上脈門的手，輕搖
    囑咐我保持安靜
    來自星空的棋聲，是滑翔的鳥
    銜去我手中的藥丸
    結(jié)痂在額角上的往事
    正簌簌地脫落
    脫落的還有一杯骸骨
    以舞蹈的姿態(tài)修煉自身
    黑夜撤退了，是誰
    在山頂為我喃喃合什？
    五
    入定在一個(gè)稀薄的時(shí)辰
    最后的輝光從臉上漸次退隱
    也許為了容納敬意
    黑夜開始了寂寥與宏大的過程
    森林默默地展開，是手
    向更高的沉默謝恩
    在我渴望渺小與歸順之際
    眼前橫陳出巨大的矩陣
    來自大地的悲憫
    使腳底濡濕，命運(yùn)打滑
    仿佛有一種屬于生命的意義
    正等待后來者追認(rèn)
    劃過舌尖的一絲清涼
    品味著世界。如果可能
    愿上帝賜福于孤獨(dú)
    捎帶著頒示無奈福音
    六
    下雨了，常常我們把雨
    視為寂寞人生的表達(dá)
    你默默轉(zhuǎn)動(dòng)傘柄
    打算隨這股敗退的人流
    泅過大街。被塑成石像的詩人
    睜著一雙詞不達(dá)意的眼睛
    沉入紀(jì)元前的冥想
    隱隱的雷聲繼續(xù)貫徹著威脅
    似乎每一下橐橐的腳步
    都納入了宿命的甬道
    有時(shí)，觀望也是介入
    反抗也是追隨
    剎那間一縷惆悵
    亦已被雨點(diǎn)吞咽
    那個(gè)吮著手指的女孩
    也許象征了所有關(guān)懷
    在世紀(jì)邊緣
    七
    影子，拉我向黑暗
    黑暗的是時(shí)間
    還有心靈，被一種潮濕打動(dòng)
    它孤獨(dú)的雙翼掠過大河
    直覺到悠悠前世的陰冷
    ──我三萬年前的童年伙伴
    樹皮狀的風(fēng)
    使兩腿間的欲望蔚然成林
    站著，向火山祈禱
    他們圖案優(yōu)美地列成一排
    隨急促的鐃鈸迢迢遞下
    一根手指砌入磚墻
    嘿嘿──好一副牙齒
    沖我直笑
    躺下，看歲月曬成石頭
    八
    我鳧出水面的一對(duì)魚眼
    感受著日落
    所有的情懷隨大洋無限
    夕光下我的影子
    如一灘碎星
    浮沉于波濤之間
    我已忘卻前身
    那時(shí)的海水更藍(lán)
    略略有點(diǎn)咸
    請(qǐng)相信，以自然的眼光
    昨天更美
    一片純粹的輝煌照耀
    ──洪水是以后的事
    人類是火山的噴發(fā)物
    你們都忘卻了前身
    九
    風(fēng)雨無常，我的本命星
    是一只落難的狗
    吠叫在寶瓶座下
    他人的星宿向我遠(yuǎn)離
    以一副尿急的神情
    在頭頂張皇、蠢動(dòng)
    長成于新生代的琥珀
    于今演化成文明人的齲齒
    我們失落了什么？
    尋尋覓覓
    我們得到了什么？
    冷冷清清
    謎底鑲嵌在埋有暗鏢的鐵門上
    呶，在你身后
    我端著自己的視線
    像端平一碗圣水
    十
    屋檐，一頂壓上眉骨的草帽
    為我選擇了一種角度
    以同心圓的方式，生命
    向四方俯沖
    被分割成三十三重的天空
    是透過百葉窗的陽光
    在身上留下道道鞭痕
    因?yàn)榛噬嫌兄鲍C的愛好
    我們便有著奔竄的習(xí)慣
    在充滿芥末味的車廂里
    回避一雙雙入定的眼神
    孤獨(dú)是一件編了號(hào)的囚衣
    套上我入冬的身體
    我聽到影子的叫聲
    落入鬣狗視野的小鹿
    優(yōu)美地走向池塘
    十一
    就這樣淪為長夜人，我們
    諦聽大河結(jié)冰的聲音
    下巴上的胡須長成一道門簾
    使沉默有了傾訴的意味
    無意中吞入喉嚨的一只蒼蠅
    ――罪過罪過
    八成已進(jìn)入城隍的世界
    肋骨森森，支撐著生命的大殿
    生殖器像一座無人過問的古鐘
    蠅翅在上面刻下祥云
    就這樣坐著，從凹陷的眼眶里
    伸展出一面幡旗
    風(fēng)，這唯一的吊客
    拂去了案桌上的祭果
    經(jīng)驗(yàn)在鍋蓋上咝咝吐著熱氣
    ――是那種水煮花生的味道
    我們關(guān)上門，聽任烏鴉
    收拾星光下的世界
    十二
    他們將生命托付給芬芳的玫瑰
    高樓托付給瓦礫
    血托付給泥土
    狺狺的犬吠被牽引向太空
    成為一代新的移民
    模制成累累青磚的空間
    擋住了云，太陽也戴上墨鏡
    以持續(xù)的陰霾介入哀悼
    人間還是鬼域
    原只在大地的一念之間
    誰還在淘洗人類的遺言？
    我們是一只同樣的蝦
    被同一只大鍋蒸煮
    我們幸免了嗎？
    以色列人的《耶利米哀書》
    已經(jīng)傳遍了世界
    十三
    最初，我學(xué)著利用眼淚
    收集人間的蹉跌
    在母親豐潤的懷里偷聽
    一個(gè)會(huì)嘆息的大地
    偷聽海。我這樣長大
    像一本被人隨意翻動(dòng)的讀物
    而未來是一個(gè)出遠(yuǎn)門的男人
    搭著包袱在窗外走遠(yuǎn)
    閃出門角的女人
    幽幽地和我默然相向
    她的眼睛像一架高倍望遠(yuǎn)鏡
    指示我一片譫妄的星空
    我常愿被一塊黑布突然罩住
    被拽離，或輕輕地放倒
    我希望找到一個(gè)這樣的借口
    可以無羞地容忍中國
    十四
    他們?cè)诒獾暮用嫔匣?/footer>
    當(dāng)太陽疏散了黑暗
    最后一滴露水在草叢里
    滾落成一面透鏡
    以七彩的光束向黎明呼叫
    他們像鳥，在空中變換著隊(duì)形
    啄去每一顆殘存的星
    骨骼里發(fā)出的脆響
    鞭打著山谷
    他們被制作成Ｘ光底片的夢境
    已經(jīng)送上我案頭
    一具具揪離水面的神
    我熟練地套上白大褂
    巡視今夜的病房
    一切正常，仿佛有一支針管
    正在給地球注射瑪啡
    十五
    我被擱置在一個(gè)初冬的黃昏
    攏進(jìn)臂彎的貓
    以一副垂直的眼神為我切脈
    我已備下足夠的柴禾
    打算身不由己地靜觀
    這個(gè)世紀(jì)如何被打發(fā)
    此外，椅墊下還藏有一瓶酒
    為了一個(gè)莫須有的朋友
    無論取樂還是澆愁，不是嗎？
    都得有個(gè)碰碰杯的人
    如果你有這樣的興致
    喜歡推敲每一種念頭的蛋白質(zhì)起源
    或者給星座編上程序
    演算八百年后自己的位置
    這塊大陸向東還是向西飄移
    伙計(jì)，如果你一睡就是百年
    十六
    絕望的人正走向廣場
    走向四月的早晨
    一個(gè)平和的口吻在上
    為所有的生者招魂
    倒影中嵯峨的城樓
    灑下詩
    我們是倒影中人
    等待著被點(diǎn)成火把
    火把在等待雨
    我踱上老卡隆的船頭
    遞上一支煙，沒有寒暄
    忘川兩岸有瞿瞿的秋蟲
    一路迤邐閃爍
    我納悶死的意境是這般愜意
    竹林里隱約出棋聲
    十七
    陽光晃動(dòng)著湖上的渦淪
    在另一個(gè)世界，迷醉的亡靈
    綻開，似朵朵蓮花
    童稚的歌聲將我們誘引
    為了尋找彼岸，不在乎
    這個(gè)被凍壞的冬天
    在冰層下
    游向蝌蚪的起點(diǎn)
    被先人牢牢纏結(jié)的水藻
    流露出大寫意的韻味
    從我胯下緩緩流過
    死神是一個(gè)小人兒
    在一株很大的樹上剝著櫻桃
    陽光晃眼
    冰層下的世界
    依舊是我們的世界
    十八
    他走出勞改營的那天很白
    城市以一種不變的猜忌
    將他打量。每一塊踢向路側(cè)的石子
    都在釋放心底的瘴氣
    真想隨便找個(gè)人問問
    我這把亂發(fā)剃頭師傅給不給理？
    他想挨到深夜，但拿不準(zhǔn)
    黑夜是否也在把他等待
    十三年了難免得想想
    我究竟算不算個(gè)人
    如果是，我算什么人
    他希望口袋里有一枚硬幣落地
    亮閃閃地正好亮著麥穗
    回家吧我的朋友
    你老婆老了還在把你苦等
    想不開的話請(qǐng)來寒舍一敘
    我請(qǐng)你繞過這混充人間的世界
    十九
    如果離開了幻想
    我不知何以為生
    如果執(zhí)著于幻想
    我又怎能湊近
    這座電源不足的城市
    銹蝕的夜粘住鐘樓上的指針
    一對(duì)被梅雨打濕的情人
    在廡廊下學(xué)著溫存
    我相信十公里外有一把楠木梳子
    正梳理一個(gè)絕代棄婦的相思
    歡樂是這樣來臨的
    在某個(gè)星期三被命名為節(jié)日之后
    每一根盲腸都進(jìn)入喜慶的角色
    如果喧囂是真實(shí)的
    我為什么要平靜地面對(duì)
    第二天那咝咝吐出蛇信的陽光
    二十
    擁擠在這座荒傖的月臺(tái)
    我們等待過路的列車?？?/footer>
    有人罵娘，有人忙著打領(lǐng)帶
    我們等待地球能捎上中國
    請(qǐng)不要嘲笑饑餓者的貪婪
    在信遍了瘋僧妖道九宮八卦之后
    他們打算試試運(yùn)氣
    想坐上美國佬的牌桌嗎？
    是的，盡管輸不起
    想和我較較手腕嗎？
    是的，為了保證比賽的公平
    請(qǐng)先給一塊牛排
    看看吧，他們是鐵籠里的角斗士
    還是破籠而出的斯巴達(dá)克思
    一艘老掉牙的破船
    進(jìn)入了一往無前的西風(fēng)帶
    二十一
    一抹熱烈的斜陽
    敷上城市的額頭
    已經(jīng)是雙眼皮的姑娘，像魚
    游出男人們的眼角
    每一對(duì)豐隆的酥胸
    都在向大街噴灑香水
    滯留在橋堍的車隊(duì)
    試圖用惶急的喇叭驅(qū)散不安
    電梯內(nèi)的乘客同時(shí)肅起雙手
    仿佛在聆聽一道裁決
    從幽秘的陽臺(tái)上分泌出脂肪油
    一位太太的腳脖因此扭歪
    在街的拐角，書生模樣的中年人
    陳述著對(duì)淋病的見解
    電視臺(tái)恐怕搞錯(cuò)了什么
    我無意中伸向流動(dòng)獻(xiàn)血站的手臂
    播入了當(dāng)天的新聞
    二十二
    我們?cè)僬J(rèn)一次真吧
    從喧囂的小販嘴里
    搶回這個(gè)夜晚
    我倆面對(duì)面
    像一幅尋求照應(yīng)的對(duì)聯(lián)
    噓──世界已把音量調(diào)得很低很低
    蘊(yùn)蓄在眼瞳里的兩泓秋水
    正彼此傾倒
    傾倒的是大海
    是雪，遮沒你們歸去的足跡
    在天邊合攏
    大江的洪峰已進(jìn)入下游
    你慵倦地泡在浴池里
    熹微的晨光從你臉上
    剝下一層薄薄的蠟
    二十三
    上帝已咬下了自己的舌根
    他的智慧來自那根完好的肋骨
    使平靜成為真理
    一道緘默的目光
    凍結(jié)了宇宙的意志
    每一縷上升的煙都莫知所歸
    射向太空的響箭
    帶回的只是崩斷的回聲
    大自然以無夢的景觀
    領(lǐng)略人類的幻想
    也許借助一場車禍
    希緒福斯的苦役才能解除
    瞧，我那小小的幽默
    得到一只土拔鼠的撥弄
    他們?cè)陟乓叨鹊耐瑫r(shí)
    炫耀著對(duì)暈眩的感覺
    二十四
    雅利安人從開柏山口進(jìn)入印度時(shí)
    華麗的哈拉帕已經(jīng)湮沒無聞
    巖洞里的諸神斑駁成羊皮紙
    被史前的風(fēng)吹得那么詭譎、蒼涼
    埃及，何人能轉(zhuǎn)述你的輝煌？
    他們?cè)诰G色的尤卡坦打撈石油
    也試圖打撈印加帝國的智慧
    今天，我們把最好的懷念留給了希臘
    泰勒斯，和在軍刀下演繹真理的幾何學(xué)家
    東方三圣以垂暮之年向著星宿開拔
    ――那邊的太陽很大很圓嗎？
    我只能以太史公揣想禹跡的心情
    追摹以色列人的逃亡
    哦，天空，你是阿拉伯璀燦的地毯
    還是龐倍城頭經(jīng)月的硝煙
    于是，在沉穩(wěn)的時(shí)間里我聽到一種風(fēng)度
    恐怕，我們還得保持信心
    二十五
    但是，我們都屬多余的人
    長成在人口過剩的時(shí)代
    一個(gè)個(gè)營養(yǎng)不良雄辯滔滔
    我們討厭，像一鍋剛剛出籠的饅頭
    惹來蠅飛蚊舞
    誰都知道，夏天已被拉長
    直到耗散我們所有的熱能
    寒冷與獸性將結(jié)為伉儷
    定在男士們現(xiàn)出女相的那天聯(lián)袂登臺(tái)
    我們是一群勤快的白蟻
    還在加緊啃嚙地球
    該是給人類樹碑立傳的時(shí)候了
    從猿到人繼以從人到猿
    本是我們自幼熟諳的辯證法
    諾查丹瑪斯陰郁的目光
    已經(jīng)點(diǎn)燃我的煙頭
    二十六
    我和你順道走進(jìn)墓園
    在一個(gè)神圣的安息日
    風(fēng)多情地摘下片片桐葉
    請(qǐng)我寫下詩
    作為人生一刻的紀(jì)念
    我們都應(yīng)該摒棄偏見
    那個(gè)玩弄過骷髏的丹麥王子
    也許正在腳下傻笑
    他人的命運(yùn)已睡去大半
    每一塊無言的墓碑
    都是上蒼遺下的約柜
    我請(qǐng)求自己的唇吻
    對(duì)今天的世界道聲謝謝
    我應(yīng)該無怨地接受今天
    地球已轉(zhuǎn)交給這一代人
    幸耶非耶，像那個(gè)漂流河中的嬰兒
    二十七
    冬夜，送奶人在街上哐哐地走
    被揪離婚床的父親
    以一副名不見經(jīng)傳的眼神遠(yuǎn)去
    翌日的窗花上
    殘留著迷失的路徑
    母親坐在候診室里
    ――這里有股衛(wèi)生得不如歸去的氣息
    等待補(bǔ)牙
    在麻醉藥射入口腔之際
    她平靜得像一副口罩
    被忘卻的還有我
    那不勝其煩的童年禁忌
    王蓓――十六年后她成了我妻子
    站在被整飭一白的月臺(tái)上
    接受母親的臨別囑咐
    在奶奶瘦伶伶的懷里
    熬過了整個(gè)冬天，很乖
    二十八
    田野裸露出今年的卦象
    母親的乳頭已被榨成一枚干果
    無神論的星空也無意揭示
    我們慘淡經(jīng)營的命運(yùn)
    這個(gè)民族依舊維持著
    心寬體胖的自我感覺
    像那個(gè)綠暗紅飛的鴇娘
    依舊漫唱著《仙侶點(diǎn)絳唇》
    一種落拓者的詩意
    向我盤旋
    展示一幅漏水的空間
    我要逃避所有的水源
    甚至逃離陽光，以拒絕
    那使我虛假得有點(diǎn)偉大的影子
    也許死是一種解脫
    可以卸下耳朵，無聞
    追悼會(huì)上落英繽紛的諛詞
    二十九
    在我成為詩人的那天
    江上浮起大片大片的死魚
    幽靈般的水草
    漫上窗沿，一朵吉祥的云
    被閃電擊殺
    也許能踩著這些雪白的魚肚
    過江去
    或湮沒
    看熱烈的譫妄歸于平靜
    獨(dú)坐岸邊的你
    正被一個(gè)生動(dòng)的倒影所凝視
    見到那個(gè)竹筒了嗎？
    它飄來，飄來
    在你的腳底打轉(zhuǎn)
    ──是的，一首詩
    和我們共同的命運(yùn)
    三十
    欲望是一種出汗的過程
    當(dāng)沉悶的烏云在天邊聚合
    意欲嚙去城樓一角
    雷聲隆隆，露出帶電的牙齒
    出于對(duì)權(quán)力的強(qiáng)烈審美
    你唇吻間的喃喃
    使腳底汗?jié)褚黄?/footer>
    滄海橫流，你說
    方顯出英雄本色
    那些年，這個(gè)貪戀生命的民族
    目睹了鐵軌上過多的死者
    羈糜他鄉(xiāng)的吁嘆
    家門流浪的生平
    她，像一根碧綠的青蔥
    漂浮在湯碗里
    有人狂飲達(dá)旦
    三十一
    我們都長著一對(duì)否極泰來的耳朵
    卻耷拉到肩上，習(xí)慣于歸順主人
    只要他有著老天爺?shù)钠⑿?/footer>
    在作盡威福之后
    沒忘了施舍咱一杯羹
    對(duì)外路神仙有著一致的敵意
    那個(gè)浪言憂天的杞人，三千年
    依舊倒吊在我們嘴角
    不得好死
    又是一個(gè)趕集的日子
    大黑子給剛過門的媳婦
    扯了一塊紅布
    再往后就會(huì)紅火起來
    你瞧瞧這天
    你掂掂這谷子多沉
    沒有憂患，三千年
    所有的智者都淪為逃犯
    三十二
    這片生我養(yǎng)我苦我咒我的土地
    這個(gè)我哭我笑我憂我逃的世界
    高高的山梁正彼此壓榨
    一枚深如古井的眸子
    在河邊干涸
    那里，一座京城曾被活埋
    戰(zhàn)國魚攤于掌中
    蜷縮成一枚田螺
    被死神深深銘記的廝殺
    隨一面九游白旗飄出城角
    像再生的預(yù)言飛翔
    ──是誰家女子？
    小紅衫吹出裊裊簫音
    叨著白羊的虎
    悠閑地穿越千年
    而我緊隨其后
    三十三
    一代人的前程隨一根長長的魚竿
    拋入水中
    我們都熟悉水底的世界
    一群體形優(yōu)美的魚
    在季節(jié)的潮汛里溯游、洄流
    沒有音樂，沒有岸
    黑暗晃動(dòng)出一枝火折
    作為一對(duì)情人的誓言
    被遺失在母腹里的欲望
    在地表漫延出冬日的苔蘚
    清新的晨霧以一副嘶嘎的嗓音
    給心中的思戀添上一段旁白
    遠(yuǎn)離，遠(yuǎn)離，這煩惱的時(shí)間
    像一截盲人的手指
    撫摸我們饑餓的背脊
    誰將吾輩細(xì)細(xì)端詳？
    三十四
    秋天，我們面臨磊落的失敗
    請(qǐng)不要打擾這個(gè)季節(jié)
    今夜的賭注已押進(jìn)這杯咖啡
    請(qǐng)走開，撣去臉上多余的表情
    ──它討厭得像絳蟲
    從黃卷青燈里飛出另一只蛾子
    ──可以想象它的博學(xué)
    業(yè)已被秋風(fēng)拐走
    走開吧，讓我把自己小心地制成標(biāo)本
    把思想研成粉末
    超度所有今夜的亡靈
    生命是一種自生自滅的東西
    瘋狂與理智將埋入同一個(gè)洞穴
    我們就此安排下秋天
    睡吧，我的人民
    復(fù)活節(jié)還很遙遠(yuǎn)
    三十五
    我們喝一杯孟婆茶吧
    為了抵抗無奈
    掛滿各式窗簾的長廊里，歷史
    是烙上臂膊的卡介苗
    我就此有了一種文化的屬性
    可以寬容得像燈籠
    以僅有的自知之明戒惕生平
    肯定藏在某處的一座鎮(zhèn)物
    像尖銳的警車在夢里兜風(fēng)
    從密閉的蚊帳里伸出手
    哆嗦著摸向藥瓶
    掠過小窗的月光，展開
    一段未亡人的祈愿
    恐怕，我已無力將屬于明年的往事
    曬上六月的陽臺(tái)
    我們喝一杯孟婆茶吧
    三十六
    我將死于這段音樂
    手指在西天輕敲
    試圖拓下黃昏的遺言
    它長長的光線帶動(dòng)了我
    使我在進(jìn)入黑暗之際
    獵取到一種輝煌
    將要升起的月亮于我有知遇之恩
    一種隔山隔水的聲音傳來
    像一個(gè)雪人
    在我最終憶起的地方
    黑夜敞開胸懷
    在喃喃的佛號(hào)中普渡眾生
    你靜悄悄的目光
    掩映出一棟禪房
    死亡因此顯出幾分姿色
    有金盞菊相與凋零
    三十七
    謝謝篝火，它安慰了冬天
    在我們料理完后事以后
    兒時(shí)的秘密也已得到掩埋
    黑夜趴伏在低矮的墻垛上
    比劃著啞語，而篝火似琴
    傾聽蜿延出一條小徑
    向更北的北方蜿蜒
    身后，有人在攪拌水泥
    風(fēng)的凌逼使火焰有了怯意
    影子將不留痕跡地被收拾干凈
    在湯鑊及身的剎那
    我完成了最后的表情
    謝謝，死亡已不能為我二度加冕
    我應(yīng)該側(cè)身避讓，召呼上
    那頭踴躍的紅狐
    我希望能帶走這個(gè)冬天
    三十八
    是告別的時(shí)候了
    一支在海底復(fù)活的艦隊(duì)
    扯起瀟灑的風(fēng)帆
    我的影子已先我而去
    也許，我會(huì)把穿舊的鞋留下
    向童年的窗戶擊掌三聲
    媽媽，請(qǐng)?jiān)徫业呐橙?/footer>
    當(dāng)我不再懦弱的時(shí)候
    媽媽，請(qǐng)?jiān)徫业膱?jiān)強(qiáng)
    若干年后我會(huì)以另一種語言
    寫下今天，我被打濕的頭發(fā)
    永遠(yuǎn)依偎著故鄉(xiāng)的云
    起風(fēng)了，我的福音書
    拋沉在三千年前的海底
    也許已經(jīng)腐爛
    1989年9月6日-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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